文/ 陈冠升
在康乐县插队时，大头是我们河湾队上的智障人，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厚厚的嘴唇，脖子上还有一个大嗉袋，那是长期缺碘的缘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见人就哇啦哇啦的叫，说的啥也听不清楚，只有熟悉他的人才可能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和指指点点的手势中猜到几分。因为他的头长得大，村里的人们都叫他大头，至于他的大名谁也不知道。就连他的母亲也说不清楚。大头干活从不吝惜力气，太细致和技术性较强的农活他干不了，队上也不让他干，平日里多是分配他干粗活累活。他有一身的蛮力气像队上的犏牛一样，队长叫干啥就乖乖地去干，任劳任怨从不挑三拣四。有时，大家在一起干活，有人使唤他拿个东西跑个腿他都非常高兴，总是屁颠屁颠地快去快回。有时免不了拿错，使唤他的人骂他，他也只是嘿嘿直笑，一副狡黠的模样。有时我发现他是有意这么做的。这也可能是他的一种逗乐方式。那时的人们的生活很单调，农村人的生活就更单调了，特别是精神生活。劳动间隙里无聊的人们常常戏弄大头取乐。他们有时编个花篮戴在他的头上，有时将他的脸抹得黑乎乎的，记得有一次，几个年轻媳妇把他抬到牛圈里，扒开他的裤子往里面塞了许多牛粪，媳妇们咯咯地笑着四散里逃，大头不追也不恼，嘿嘿地傻笑着脱得一丝不挂地在小河里慢腾腾地洗，干活的人们都笑的前仰后合。在地里干活时，有姑娘或者小媳妇去小树林解手，他常喜欢偷偷尾随去看，农村人朴实憨厚，也没有谁骂他是流氓，只是回来后揪着他的耳朵笑骂几句了事。因为这个原因，大头常常被年轻小伙子追打的满山满洼乱跑。大头三十多了，因为脑子有病，也说不上媳妇。但是他对异性的渴望似乎和正常人一样。别人使唤他的时候他有时还找借口偷懒，可是年轻女人们使唤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总是跑得飞快……拿康乐话说就是“跺展”了！下工后，人们都可以在家里歇歇，大头却不行，他放下锄头就要背起背斗去拾粪，砍柴或者挑水。稍一怠慢他家的人就会又打又骂！即使这样，他干活也从来不知道偷懒，也从未见他闲过，他来到这个世界仿佛唯一的使命就是干活，干活！有几次，他家的人又骂他，我们看不过眼去，露露很严肃地绷着脸批评他的家人：“不要把大头当牲口使！他毕竟还是人嘛！就是牛马也还有个吃草打盹的时候呢！”渐渐地他家里的人只要看见我们在跟前就不敢打骂他了。时间久了，大头也和我们熟悉了，他也知道我们对他好，有机会常来我们的家转转，他看见我们的什么东西都好奇，常不断地发问：这是啥呀？那是啥呀？我们就耐心地给他解释，慢慢地说给他听，他听后倚在门角傻傻地笑……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一次，我在院里劈柴遇到一个很大的树结子，好长时间都没劈开，我力气快用尽了还是无济于事，心里很恼火，大头嘿嘿地在旁边傻笑，他看我实在劈不开了就从我手里接过了斧头，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抡圆了斧头几下子就劈开了。我顺口夸奖了他几句，可把大头高兴坏了！还有一次往山上背粪，当背到第八趟的时候，爬到半山上的我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倚在山坡上歇息，大头从山上背着空筐下来了，见我累的背不动了，二话没说，背起我的粪筐就往山上爬。等他下来已经是浑身大汗，我有点过意不去，想答谢他一下，他只是嗨嗨傻笑，转身又去背下一趟了。因为智力的原因，村上许多人都歧视他，见了他非打即骂。有次，大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家里人赶了出来，蹲在门口呜呜地哭，这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成福大妈正好路过，就把他领到家里拿出新做的干粮给他吃。还对我们说，大头是孽障人啊！只有在成福大妈这里，大头才有了人的待遇，才可以得到一点点温暖。我有时觉得我们和大头有着相似的命运——都是被这个社会抛弃的人！尽管我们比起大头来智力是正常的！只有我们知识青年都不歧视他，大家有空常和他说说话，有时还给他讲点简单的事情，虽然他似懂非懂的点头，回答也是呜呜拉拉的听不清楚，但是，我们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还是可以看出他对我们的信任和好感。露露被招工抽走之后，大头拾粪碰见了我， 比比划划了半天：意思是问我折晓露到哪里去了？我没法说清楚，只好说，上兰州了。大头低下了头不语，下次遇见了我他又呜呜呀呀地问，折晓露到哪里去了？我没法子，只好又重复说了一遍。他低下了头又不作声了……七一年的深秋我被招工了。离开村里的那天，好多社员都来送行，我一一和乡亲道别，无意中回头向村子里望了一眼瞥见大头在他家的篱笆院墙边朝这边张望，我使劲地朝他挥了挥手，也不知他看见了没有，大头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站在樊篱的后面迎着秋风一动也不动，唯有头上那顶破旧的帽帘在风中一搧一搧的……我工作几年之后抽空回去看望乡亲们，在磨主家的炕上和大伙喝酒到半酣，忽然想起了大头，顺口问了他们一句：大头咋没见着？磨主淡淡地答道：死了，都好几年了……（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陈冠升）作者简介：作者系原兰州电力学校语文老师，1963年至1968年在甘肃师大附中上学68年底到康乐县插队，1971年抽到阿干煤矿当工人，1973年任煤矿子弟学校语文老师，1986年调到电力学校语文组当老师至退休。现居住在上海浦东。
继续浏览有关 上海 的文章
水缘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