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睡了一大觉，她伸腿扫了下：没人，这老头子，又去哪了！披上衣裳，趿着鞋走出了卧室。东间亮着灯，她翘腿捏脚地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里烟杠杠的，呛人的尼古丁味顶了她个趔趄。老头子坐在写字台前，对着橘黄色的台灯发呆。“不是早就忌烟了嘛，怎么又抽上了！”他回过身，望着老伴那张褶子渐增的脸，叹了口气，“胡说些什么呀！”不等说完，她却嗤地笑了，亲昵地伏在他的背后。他感到脑后有一张发烧的脸，热烘烘的，不由反背过手摸着她的脊梁，用力拍了几下。夫妻之间的亲密不一定只是搂搂抱抱，很多时候用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小动作就足够了。“我知道了，不是明天村上正式选举么，你还想再干不成？”见他不言语，眉头皱了皱,“别老有少心了，那是年小们的事。”他还是没言语，不过脸色却庄重起来，眨巴了半天眼睛，不由摇了摇头，“好了，你先睡去吧。”他明白老婆的意思，无声地笑了笑，幸福地瞟了她一眼。女人的任性有时确实很投男人的心，给人一种满足感，“好吧，睡觉。”沿着柏油路，面包车一个劲地烈蹿。太阳还没出，路上的行人车辆稀稀拉拉的。他还是非常谨慎地把握着方向盘，两眼紧盯着前方。老婆说的没错，今天就是村上大选的日子，上一届的村主任刘书琴是个让他挺服气的女子，虽然才三十出头，可论谱气论能力，他心里承认只在他之上。尤其是她上任的第二年，就着手搞合作社，并借助她在大公司当老板的舅舅之关系，搞了几个小型项目。一来为的是收拢外出的农民，二来不会荒废了村上的几千亩土地。刚上任的刘书琴，第一个拜访的人就是他，她说看到邻村那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心里很难过。尤其是有些男人或女人，在外边背叛家庭，干出一些出格的事，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让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更可怜的是那些在家的孩子......多好的干部，这个村的人，有福！很多事想想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尤其是开厂子，又是搞门路又是操持钱，不到三个月，把个胖胖的刘书琴折腾得只剩下一具衣裳架子。他便给她出主意，让每个村干部都入股，并明确分工负责。眼看到了关键期，她的任期却已满。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该死的孟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偏偏要与书琴竞选。这个孟三，先前一直在省城混，听说是靠专门捣鼓从乡下进城的农民工发了点财。近几年连家里的老婆也不要了，又在城里搞了个外地女人。这次回来，主要是想鼓动村上的劳动力进城，说是能发财挣大钱。一看原班的村干部们都反对，所以他改变了策略，要参加村主任竞选。问题是这小子道眼特多，投入了大额资金，疏通上下，一度在初选中获绝对优胜。当晚摆了大宴，并在宴会上公然羞辱那些干部们。当时,刚宣布完初选结果，他心里像被死死地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几乎让他窒息，而当看见刘书琴那张清瘦蜡黄的脸时，这块石头猛然转动了几下，然后又再 恶狠狠地砸了下去……而更甚者，次日中午，孟三单独约他在本村的“一家人”酒馆，面上说是心理沟通，实际上是残酷地蹂躏他那颗受重伤的心。这几年，那群年轻干部的苦苦努力和艰难，以及刘书琴一跟头一跌的付出，让他很受感动。可所有的一切，马上就要在孟三很随便的谈笑中灰飞烟消。这世间的公道何在！老天爷的公道何在！然而只靠愤怒是征服不了邪恶的，二十年的政治生涯告诉他，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只能默默吞咽下流出的血渍，刚强地站起来，冷静地面对。然而当着孟三目无一切的轻狂，他一时毫无良策，只能默默屈服，甚至是乞求。他端起孟三斟的酒，跟他碰了下杯，一口干了，长叹一声，又低下了头，“孟三，看在咱们都是同村的份上，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就放了咱们刚建立的合作社吧，也不要将还没盈利的企业转卖出去！”孟三谈笑风生地摇了摇头，“看你 说到哪去了！我说句实话吧，本来我是打算，将卖掉这几个企业的全部资金来奖励愿意进城的人，看在你的面上，那我就发发慈悲，只取总额的百分之五十。至于那个什么合作社，我并不稀罕。怎么样，够宽容了吧？”他微微一笑，“其实，我知道，这个初选与最后的结果还存在着很大的不定因素，所以我也算是提个条件吧，那就是，你老人家必须停止动用你一切的上面关系，否则，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我明白你这二十年的功夫，必定拥有了丰厚的实力。至于下面的老百姓，我料定你已无力回天了。”孟三是在放烟幕掩盖着什么，上面的关系已经被他吃定了，而他心里的真正隐患恰恰是在村民里。这个村子有两千多口人，主要有三大姓氏控制。尤其是李氏一族，主宰着大半个村落。而李氏一姓，十分团结，大舵 基本由李家选主宰。李家选，当过武警兵，复员后一直在家务农。他人高马大，又有一身功夫，说话气势夺人。最大嗜好爱钱好面子，当年他当兵还是他亲自送走的，以致他复员回家曾多次请客拜谢。这就是唯一的一个突破口，经过反反复复的考虑，他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铤而走险，出个破头撞金钟！所以，他把时间压缩得最短，就是要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在那个压缩的时间内完成他的布局。天不明，他就给城里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准备三十万块钱，在最短的时间内，他要利用这点资源，扭转这个败局。他瞅了眼副驾驶座上的那三十万。他的朋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三十万现钞是用一张大报纸包起来的，然后用尼龙绳呈双十字捆扎，活脱脱像一包炸药。炸药，就是一包炸药！他知道，一旦拉响，被炸的不仅仅是孟三，还有自己。然而孟三受损的仅仅是个梦，可自己付出的却是太沉重。好个炸药包，让人不由联想起了当年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嗐，真是可怕的笑话呀！有时候，人生的选择是不由己的，往往是时势所迫。从政二十多年，大小磨难也曾经过，可像如今这种坎......或许，也是自己应有的一种归宿吧。可为了改变眼下的这个局势，什么样的下场都值了！面包车行驶到乡政府前的十字路口，见停了足有三十几辆大小车辆 。是红灯，真他娘的会找时候！这个路口的信号灯经常神经病，偏偏又让他撞上了。他耐着性子等，足有半天了，还不见动弹。看看手机，他耐不住了，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一咬牙，轰起油门，越过所有的车辆，硬是冲了过去……刘书琴宣誓再任的当日黄昏，一辆警车停在了老支书的家门口。不一会，他被两个警察带进了车。老伴哭喊着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但见门前已空，远去的尾灯像喷出的血雾，在尘埃中红得格外触目，又很快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王言义）
王言义，1958年生于高密东北乡。2012年开始在《文学月报》《潍坊日报》《红高粱文化》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现已是潍坊作协、高密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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