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师傅的长汗巾
文/刘全胜
泰来圩金银加工历史悠久，规模庞大，一条和平大街，不到一公里，有大大小小金银加工作坊二十几家，最大的要数“辉煌金银加工店”。他家制作的金银首饰、器皿、摆件，花样多达四五百种，销往湘鄂粤赣诸省，甚至漂洋过海远销南洋、澳洲、欧美。“辉煌金银加工店”创业老板文家鑫，年近八十，白胖，矮墩，秃头，长马脸，狮子鼻。无论冬夏春秋，肩上搭一条长汗巾。见了进店打金的或来买金银器件的顾客，张开四方大嘴，赫赫笑着，拿汗巾在沙发上拂尘两三下，客官请坐。虽说现如今他家店铺已是高楼大厦，豪华装饰，空调沙发，一应俱全，而文大师傅做个样子，古道热肠，确实让人倍感热忱温馨。甭看他外表卑恭谦逊，称呼他您可得讲究嘞！喊他“老文”或“文老”，他斜你一眼；喊他“师傅”或“文师傅”，他不理你；只有全称他“文大师傅”，他才嘎嘣脆应答一声“唉！”手艺人摆谱，靠的是手艺，亮出的是绝活，晒出的是产品，金银制作，在泰来圩方圆百里，他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五层新楼开张之日，祝贺绸带二十几条从楼顶垂下挂满整个店面，花篮四十几个沿街摆了一路，宾客盈门，鞭炮炸耳，场面之大，规格之高，开销奢华，泰来圩“空前”敢说，“绝后”未必。家人特地为他量身定做一套深蓝西装，宝贝孙女亲手为他扎了红花领带，老爷子西装革履，立在门口迎宾，顿时让来宾倍觉有脸面。不知何时，他又捞出平日里那条长汗巾搭在肩上，开口笑得弥勒佛一般。孙女见了，忙不迭拿下汗巾。他立马作色变脸，命令她：“拿来——还我！”孙女嘟着樱桃小嘴，扭了几扭，僵持着。奶奶走过了，夺了汗巾，还给老头子。虎着脸对孙女唬到：“这是他的命根子，你懂个啥啊，黄毛丫头！”七十年前，一场瘟疫，文家爹娘爷奶全都“遭瘟”，剩下家鑫一个孤儿，才八岁。正逢抗日战争，兵荒马乱，到处都是饥民难民，哪有百家饭可吃？家鑫跟着村人外出逃荒讨饭。疫后几年，外出流浪的人又恋乡重土陆续回来了。家鑫也跟队回村，村中父老央求大善人地主老财仁贵收留他。仁贵趋近细看，家鑫外表虽瘦弱邋遢，但身条子拉长了，骨架子出落成了小汉子，又心性活泼跳脱，打定主意收他到自家金银制作店做学徒。仁贵老财转身回家拿出家鑫爹画过押的欠条——爹在他家做了十几年长工，居然还欠下了一屁股阎王债。让两个父老做中人，签下十年用工契约：前三年学徒，东家包吃包住，家鑫不拿工钱，还需勤奋学艺；中间两年，东家包吃包住，家鑫以工还债；后五年，家鑫做工，按日计酬，薪金与其他师父看齐，东家不包吃住。未满十年，家鑫不得擅自脱离东家。仁贵老财在泰来圩中心位置有金银制作店一间，豆腐豆油店一间，绸缎布店一间，店铺赚钱，他在乡下广购良田千石。金银制作铺当家师傅衡州佬，娇妻早逝，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带在身边，相依为命。女儿大了，安排在仁贵家绸缎布店打杂卖布。衡州佬一口衡州话，粗门大嗓，在泰来圩遍地金陵乡土话中别具一格，尖锐刺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女老少一律唤他叫“衡州佬”，倒是实姓真名常被遗忘，记得住的人稀少。衡州佬手艺精湛，尤其擅长制作银壶。他制作的提梁象形壶，龙凤呈祥，鸢飞鱼跃，麒麟献瑞，金鸡报晓．．．．．．无不惟妙惟俏，深受百姓喜爱和大户人家收藏。衡州佬好酒嗜烟，终日吞云吐雾咳嗽不止，每天提壶吮吸醉意朦胧。一条长汗巾涂东抹西，揩汗擦涕。女儿小玉屡劝不止，甚至愈劝愈烈，赌气懒得管他。作坊里四五个徒儿，衡州佬最中意家鑫小子，屡屡唤他买米酒切烟丝，渐渐把他当儿子养，尽授所能。衡州佬临终拉着家鑫双手放在他父女手掌中间，三双手叠在一起，十指连心，殷殷嘱托家鑫：“小女托付给你，望你俩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其实，小儿女早早暗恋，迫于在人屋檐下，不好声张而已。衡州佬在泰来圩有两间土坯房，临终前把一生积蓄和一个金蛋全都交给家鑫，修葺房屋，置办婚礼。家鑫满五年后，在东家做工，手艺一流，年富力强，东家和客户自是高看一眼。金鑫心里另有小九九，他放弃擅长制作银壶技艺，专攻金器制作。他虚胖，爱出汗，终日拿条汗巾擦拭。长巾汗水渍渍，粘带金屑，回家洗刷，沉入盆地，收聚起来，熔铸成坨，十几年来，足有半斤之巨。等到有了本钱想自己开店时，遇上解放初打地主，搞合作社，之后人民公社，大集体，直熬到改革开放，银子水走起来了，金银店冒出来了，家鑫也年近半百了。他从屋梁树洞里掏出金蛋金坨，租房开店，重拾手艺，大干快上，很快成了致富能手，富甲一方。习惯成自然，不管是自家开店，还是西装革履，家鑫老爷子都肩搭长汗巾，几十年如一日。这习惯只有奶奶知晓其中奥秘，她却守口如瓶，秘不示人，成了千古难解之谜！（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刘全胜）
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５00篇。长诗《涅槃•新生》于2021年10月荣获第三届“容桂总商会杯”草明工业文学奖（国家级）一等奖。继诗集《情意绵绵》获得2021年度佛山市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后，《世相——刘全胜精短小说１００篇》又获得202２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是当地知名作家。2021年11月迄今，任中华小说平台小小说执行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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