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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 托
文/付平
刘红军在婚姻上是个怪人，堂堂银行员工竟然娶了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农村姑娘，弄得人们云里雾里看不透。刘红军八四年来到银行，是退伍兵直接分配到保卫科的。他中等个头，壮实身体，黑红脸庞，厚厚下嘴唇，额头有块疤痕。他对额头伤疤解释是，在对越反击战时被地雷炸的。时间长了人们知道：他是农村兵，参军第二年赶上了对越反击战尾巴，是反击战要结束时随部队去的前线，主要任务是排雷。再多的他就不说了。当时银行保卫是配枪的，是那种卡宾枪，能打连发子弹。银行对保卫十分重视的，经常组织保卫人员去靶场射击比赛。刘红军卡宾枪连发射击，发发子弹都在九环以上，总是第一名，所以被评先进。他在行里成了名人，和那些点钞能手、珠算健将一样成为明星人物，被行里评为标兵，大幅照片贴在光荣榜里。行里没结婚的小姑娘有的对他也有了那点意思。八十年代银行在社会地位是比较高的。银行姑娘都像高傲的公主，蓝色笔挺行服一穿，上衣稍微短点，掐腰，下身裤子修长，配上高跟鞋，走起路来杨风摆柳，不比电影明星差哪去。因为他也老大不小了，我就张罗给他介绍银行姑娘。一提，他就涨红了脸说：“我有对象。”“你银行找农村的，是脑子进水了吧。找个银行的多好，工资高，还体面。”当时我的女朋友就是银行的，人人羡慕。一年后，银行规定结婚给分配住房。他领着对象来银行开介绍信（当时结婚需单位出具介绍信）。让人大跌银镜的是，他领来的对象神情有些呆滞，胖胖身材，梳着一根大辫子；见人也不说话，也不笑，木木站着。开介绍信的王姨看不下去了，偷偷把他拽出来：“怎么回事？找这么个对象，听姨的，这是一辈子大事，换一个，现在还来得及。”在装修房子时，他把部队退伍给的钱都用上了。沙发、实木床、高低柜、大立柜。他托部队战友给买了彩色电视机-------当时彩色电视机不好买，价格也贵。人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有病还是叫什么给迷住了？刘红军口琴吹得好，最拿手的是《血染的风采》。银行年底联欢会上，人们一定让他吹上一首。在开联欢会时，他总是把那个智力有些问题老婆领来，参加吹气球、投飞标、钓瓶比赛。虽然他老婆笨手笨脚，表情木讷，但他总是拉着老婆手笑呵呵的，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人们背后总是嘁嘁喳喳议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银行每年都要给员工做一套行服，银行女员工是有新的就不要旧的。刘红军就对女员工说：“你们不要的给我，叫俺家老婆穿。”“你老婆能穿出这个样来？”王姨说，她现在还生气呢。“在家穿，人是衣服马是鞍，穿起来就好看了。”他憨厚地笑笑说。刘红军老婆只会下面条，别的做不了，家里饭菜都是他做。后来银行有了食堂，他就在银行打饭吃。上班拎个保温饭盒，到中午打上一饭盒，不管酷暑严寒，刮风下雨，都骑个自行车往家跑。等下午上班前一刻钟，满头大汗进办公室，额上的疤痕闪着亮光。我说：“咱们保卫科，不像业务科室，晚来一会没事，何必急三火四往回跑呢？”望着他的背影，我们保卫科人员都是一声感叹，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你到底是图什么？老婆没工作，还……”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问他。一晃三十多年了，我由保卫科长升为副行长，他升为保卫科长。这些年来，看似美好的一对对婚姻，打的、闹的、有外遇的、出轨的、离婚的，就像一台大戏，悲欢离合不断上演；但刘红军和老婆恩爱如初，犹如一条小溪，随着岁月静静流淌。在2014年的时候，他被确诊为肠癌住院治疗。我去看他时，已经骨瘦如柴。他伸出干枯的手拉着我的手，说：“我最放不下我老婆，她智力有些问题，我要没了，她怎么办?”说完，他竟然流出了眼泪。我和他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看到他流泪。我也眼睛湿润了，告诉他放心，我安排行里服务员去他家照顾一下，不要惦记。人的生命就像一颗枯草似的，说断就断了。等我再去医院时，刘红军犹如一尊冰冷雕像一样静静躺在病床上，白色布单覆盖着。医护人员递给我他写的一封信，字迹大小不一，但横平竖直，看出写得很吃力，也很认真。信是这样写的：我十八岁从农村当兵，到了部队大学校，学到了做人的道理，受到锻炼，所以我做事要无愧于心。在我们部队去老山前线时，我和战友-------就是我老婆的哥哥，立下生死嘱托，不管谁“光荣”了，都要照顾另一家。在我们一起排雷时，一颗地雷就要爆炸一瞬间，他一把推开我，他牺牲了，我头部受伤。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娶智力有些问题的老婆吗？这就是我战友的托付。现在我马上就要去见牺牲的战友了，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我那智力有些问题的老婆。想请行领导把我后事从简，省下一些抚恤金；我也攒些钱，在办公桌里有个存单；麻烦领导用这些钱给我老婆找个条件好一点养老院。拜托了！谢谢！ 在给刘红军操办后事时，行里准备按死者遗愿，一切从简。就在这时，他的战友们来了，有五十多人，其中有个团政委，带头给刘红军风风光光办了后事。最叫我震撼的是：在刘红军入殓时，他的战友五十多人，站立成排，团政委低沉而有力地喊道：“立正！敬礼！”只听唰的一声，五十多人举起右手，向刘红军致以崇高军礼。后来团政委把刘红军老婆领到他家赡养。团政委告诉我：刘红军是他最值得骄傲的战友，为了照顾战友智力有些问题的妹妹，他不负战友嘱托......说到这，团政委眼圈红了。这时，窗外阳光灿烂而入，我的眼前出现了刘红军那厚厚下嘴唇、有着疤痕的脸庞...... （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付平）
姓名：付平，喜欢文学，在一些文学刊物和网路平台发表小小说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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