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缘文学•微型小说】大娘||刘全胜(广东)

时间：2023-04-16作者：gljwm分类：小说天地浏览：253评论：0

【诗•说系列之三】

大娘（小小说）

文/刘全胜

一

民国十七年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西河碧波荡漾，两岸鸟语花香。天蒙蒙亮，雾水濛濛，一条乌蓬小船横渡西河，来人上岸后，直奔曹家大院。此时，大院里里外外张灯结彩，花炮燃放了九担零一箩，流水席开了一百单八桌，正在为大伯儿子做弥月酒。

“股长，队伍立马转移上井冈山，队长催促您务必跟我渡河，随部队转移。”来人从内衣里掏出永兴游击分队黄队长的亲笔信，恭恭敬敬递给时任永兴警务股股长的曹老大。

曹老大接过信纸，展开一读，立即团成一团，扔在地上。来人捡起纸团，丢进火盆烧了。曹老大右手握拳，不停冲击左手掌，“你看，你看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快啊，股长大人，十万火急！”来人双眼搜索房间，示意股长，枪在哪儿？曹老大努了努嘴：藏在枕头下。来人摸出两支勃朗宁手枪，单膝下跪，仰头递给他。曹老大接了枪，摩挲一遍，狠心摔进床底下，大手一挥：“你走吧——”

满月酒热闹过后，大娘悄无声息独自搬进了大院西北角观音庵里，整日青灯黄卷，念经吃斋，做了居家信士，一心向佛。

二

村人都说大娘是她的俊俏害了她。

大娘的俊俏十里八村都没得说，村人一提到她都啧啧称奇，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前凸后翘，削肩柳腰，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傅粉则掩其鲜嫩，施朱则损其丽质。比之沉鱼落雁，她更鲜活生动；比之闭月羞花，她更富丽馨香，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真是方圆百里空前绝后的美人儿！

观音佛前，烛光摇曳，大娘眼前浮现出挥之不去的一幕又一幕——

五年前，大伯带着小弟，领着几个奴仆，划着小船，到张家渡娘家相亲。大伯头戴黑丝绒礼帽，身披黄呢绒披风，威风凛凛。小弟一身浅蓝中山装，细皮嫩肉，斯文新潮，活脱脱城里学生仔。两兄弟都高大，挺拔，肩宽，腰圆，胸厚，富家子弟，名门气派。大娘那年十八岁，躲在锈楼上，在丫鬟的指点下，悄悄掀开六角纱窗布帘，远远瞅见走在打头的小弟玉树临风，心中窃喜，用手帕抽打着丫头道：“这般鲜嫩，哪能成家立业？”丫头怼她：“人家良田千石，牛马成群，出则下人执鞭坠镫，入则美人执巾侍节，有用不完的银钱，使不尽的奴仆，那还要成啥子家立什么业？”

一年半载后，一顶八抬大花轿抬着大娘嫁了过来，洞房闹到三更半夜后，大伯的黑丝绒礼帽一直没脱下来，在卧房里磨磨蹭蹭。大娘坐在拔步床上瞌睡连连，头上垂着红盖头一摇三晃，大红鸳鸯被褥平平展展，一对枕头成双成对放在一头，大娘掀开被褥一角，露出一块洁白细棉布，想起出嫁前娘的私密叮嘱，不禁脸红一阵心跳三通。

“相公，天亮啦！”大娘不耐烦，一口吹灭了床边小桌上的红蜡烛，宽衣解带，缩进了被窝。

快到天亮时，大伯压住了她下半身，她翻身一模男人脑袋，光溜溜的。一线亮光斜穿窗户纸上漏洞——洞是昨夜壁脚鬼用舌头舔出的——照在大伯光皮癞痢头上，泛出惨白溜光，晃瞎人眼。大娘紧紧咬住牙关——打脱牙齿往肚里吞，自个儿缩进被窝里，蒙头盖脑，死睡一天一夜，不肯起床，任你爷娘老子哄着，奴才丫鬟劝着。第二夜，大伯未脱一根棉纱，穿戴齐整，在床边小桌上坐了一夜，伏案瞌睡通宵。天亮后，大伯走出洞房，若无其事，迎来送往。

第三日半夜，大娘突然唤醒丫鬟，准备热水洗澡。当丫鬟扶她起来，只见被窝里水汽蒸腾，是汗？是泪？惘然不知。大娘仔仔细细洗过全身，穿戴齐整，喝了一碗冰糖莲子燕窝汤，重新换了铺盖，躺了一会儿，独自下床，闷在房内。

第三日，娘家侄儿欢天喜地来接姑父姑妈回三朝。夫妻双双带着一二十个奴仆挑着抬着一份厚礼，体体面面回娘家。老娘才告诉她：“你爹牌桌上输了个精光，老曹家让出两百石上等禾田将你许给了光皮癞老大，你二哥才娶上媳妇成了家。闺女啊，不是娘狠心，认命吧！”

三

香烟缭绕，佛光迷离。深夜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山路弯扭扭，爬坡又上坎。大伯独自背着大娘，悄默声息，一步三喘，攀上龙山寺。

“到了，我的乖娘子，怪只怪，我不是男人，没能耐让你的肚子凸鼓起女人的骄傲！麻和尚粗是粗鲁点，好心配合，给咱借个种。求你了，我的乖——娘——”

大娘从大伯背上滑下，三寸金莲点地。烛光朦胧中，被胖大麻和尚一手撑着，一闪腰身，进了寺后偏厦，哗啦一声，插上门栓。大伯蹲在土坎上，整整吸了五袋烟，大娘才从蜡烛微光中挤出柴门。

仿佛一场梦，麻和尚酒气熏熏，嗡声嗡气地搂着一具女人血肉，大娘已是没有灵魂的动物，恍惚麻木中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大伯久病成医，日子算得精准，仅只一回，大娘的肚子里就种上传家接代的独根苗。

一股凉风吹来，大娘打了个寒颤，醒回了人世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罪过，罪孽，阿弥陀佛！”

2023年4月1日

附录原诗：

大娘

文/刘全胜

你用了俊俏害了你男人

别人这么说你也这么叨

大伯不忍离去新婚不忍离去

双枪甩到床底下

那一夜没有灯

你却摸索到一个发光发腻的灯泡

天啊咋搞的

竟然嫁了个光皮癞子

你没哭出声

你咬紧牙齿咬紧空气

咬紧眼泪往肚里吞

从此你不摸男人的头

这也是就中国女人的老规矩

你男人也不再过河

不再上井冈山不再走南闯北

你俩老一辈子没走过出对方的视线

三年五年十年过去了

你的肚子不能凸鼓起女人的骄傲

你恨你男人那个没用

而你总暖暖和和地躺在他怀里

一夜夜的期望和失望

你甚至来不及想很多的少女往事

就得下床

也是一个没有灯的夜里

你男人悄悄地告诉你

神情如传授一纸秘方

你放声哭出了伤感

真正体会到了哭的含义

尔后的某天摸黑你

扭扭捏捏跟在男人背后

蹑手蹑脚向山里摸去

山路好弯好窄

山风好凉好黑

山雨点点滴滴一路泪

你悄无声息

摸开山寺的门

麻和尚点燃一盏幽幽暗暗的灯

嗡声嗡气地搂着你的血肉

（你已是没有灵魂的动物）

那一夜你似乎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

你男人也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胖小子长得好俊花好俊花

满月酒做得好热闹好热闹

而你却倾刻间苍老了许多许多

1988、3、8至11日一稿

1988、5、3.二稿

（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刘全胜）

作者简介

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500篇。长诗《涅槃•新生》于2021年10月荣获第三届“容桂总商会杯”草明工业文学奖（国家级）一等奖，奖金税后一万元。诗集《情意绵绵》获得2021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税后一万元，并交由云南出版集团/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于2023年3月又荣获“顺德区2022年度最佳文学作品——年度诗歌最佳作品”。《世相——刘全胜精短小说１００篇》再次获得2022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奖金税后一万元。

继续浏览有关广东的文章

上一篇：【水缘文学•健康聚焦】当今病人喜欢“网医”||王金山(安徽) 下一篇：【水缘文学•原创小说】关键时侯||余仕开(江西)